傍晚一场细雨悄然而至,烟雨如纱,天气微凉,我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,向大佛寺深处那片斑斓而去。细雨织成的帘幕,无声笼罩着古寺的飞檐与一草一木,天地间洇开了一幅淋漓的水墨。
寺院的西院里,墙角一株开粉色花的石榴树显得独特,也颠覆了我对石榴花是红色的传统认知,它自带清冷、雅致、含蓄的气质,有一种脱俗的韵味,在西院独占鳌头。细雨如梭,满院的绣球花海已在烟雨深处铺展,粉的娇柔,蓝的幽邃,紫的雍容,团团簇簇,承接着天水的浣洗。雨珠在花瓣上盈盈汇聚,终于不堪重负,倏然滑落,在下一片叶子上撞出细微又清脆的“嗒”的一声。花叶便在这无数细微的滴答声里轻轻震颤,水光流转间,色彩愈发显得清亮明澈,如同无数被雨水唤醒的精灵,在薄雾中低语。
花丛深处,忽有两团小小的绒球在追逐翻滚,原是两只半岁大的猫儿。两只都是狸花猫,它们全不顾这微雨沾湿毛发,只在这花海迷宫里忘情地嬉戏。一只猛地扑向一朵低垂的蓝绣球,惊得花瓣上的水珠簌簌跌落,另一只则机敏地跃过一丛粉花,尾巴得意地高高翘起。玩累了,它们便停下来蹲在檐下的木椅上,歪着小脑袋,竖耳倾听远处传来的梵音,圆溜溜的眼睛里映着朦胧的烟雨花影,仿佛也染上了几分这方天地的墨妍禅意。
诵经声自大殿深处悠悠传来,沉稳浑厚,如古潭深处漾开的涟漪,携着千年不散的智慧与悲悯,穿透雨幕,抚慰着每一颗靠近的心。流光溢彩的大佛绚丽夺目,营造出神圣、辉煌又梦幻的氛围。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腾,与雨雾缠绵交织,氤氲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,弥漫在花间檐下。
古柏森然耸立于庭院,苍劲的枝干饱吸雨水,更显苍翠,那是时光淬炼出的筋骨,无言地拱卫着殿宇。花径上,一位身着青碧汉服的少女,执一柄素面团扇,正于烟雨中凝神留影。薄纱的裙裾被微风细雨拂动,她微微仰首,凝视着缀满雨珠的花枝,姿态娴雅,竟恍若画中仙子偶落凡尘,为这花寺添了一抹流动的惊鸿。
一尊雕像前,竹筒做成的管子引着细细的流水,却终年不断。水流细缓跌入一个布满落花的石池,细微的流水声,轻叩着光阴的节拍,水滴在落,时间在走,石池却屹然不动。水珠在池中晃动,被花瓣与苔痕悄然吸纳,池面竟不见涨溢,亦无枯涸。原来一滴水也能映照世界,一方池亦可盛放永恒。那水滴的滴答,分明是时间有了形状,在此处轻轻落下,又被这石池的沉默与花瓣的温柔稳稳接住,让这寺院增添了灵动的气息。
烟雨迷蒙,如一层半透的轻纱,反而衬得寺中一座座殿阁楼台愈发雄伟而神秘。朱红的廊柱、深青的瓦当、庄严的斗拱,在雨雾中若隐若现,轮廓反而在朦胧中愈显其磅礴气象。游人有撑着各色的伞,有冒着细雨在花径间悄然流转。他们或俯身细嗅一朵花的芬芳,或凝神捕捉叶尖摇摇欲坠的水珠,目光里是纯粹的专注与温柔,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,都被这雨、这花、这梵音悄然隔绝于外。
置身于花寺,我的心境,亦在不知不觉间随之沉静下来。人潮虽在身旁流动,我的内心却异常平静,宛如一方雨中的潭水,映照出花影、天光与古寺的飞檐,无一丝杂念的波纹泛起。我情不自禁地用指尖轻轻触及那饱含雨水的花瓣,冰凉而柔润的触感,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一声轻叹。刹那间,我竟忽然明白了佛经中那“一花一世界”的偈语,这花上的露水,不就是整个天空的澄澈吗?这花瓣的脉络,岂不是承载了大地无言的心事?原来万物皆在方寸之间,世界微尘里自有其广袤无垠的天地。此刻,心静如莲,无声绽放于这片花海梵音之中。
花海之游,何尝不是一次心魂的朝圣?雨雾迷蒙里,那些颜色与声音仿佛都化作了无声的言语,默默洗刷着尘嚣的痕迹,终于引领我抵达那无风无波的寂静之境。
我独坐于廊檐下一张旧藤椅上,雨声淅沥,这天籁之音是天地间最古老的清音。梵唱低回,香烟缭绕,渐渐织成一张无形的网,温柔地过滤掉心湖深处所有沉浮的杂念。雨滴自檐角连缀成珠帘,视野被这流动的水幕切割、晕染。花海、猫儿、古柏、汉服的惊鸿、巍峨的殿宇……一切都在烟雨里获得了另一种存在的姿态,更静,也更真。
原来这烟雨中的花寺,是一场盛大的静心法会,以光为纸,以雨为笔,悄然染就灵魂的袈裟。此时此刻,无需刻意摒除心中的万念,当雨声漫过耳际,梵音沉入心底,当目光被一朵带露的花所凝定,心湖自会清澈如镜,照见花魂燃灼,古寺庄严,众生安详。原来真正的心静,并非枯寂无声,恰是花开的声音,恰是万物在雨帘之后,各自圆满地低语、绽放、生长。心净也非虚空,正是那花瓣承露的一刻清圆,无需刻意寻觅,只需俯身低眉,世界自会在露珠里映出本相。
通讯员:张学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