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总在初冬的清晨遇见昨日的秋。风把回忆摇落满地黄，银杏叶透着金色的光斑，在晨光里翻转，像是往事在打着旋儿。某片叶脉里还封存着夏天的温度，可当我俯身去拾，指尖触到的已是整个冬天的凉意。

夜色总来得猝不及防。那颗最亮的星常常迷失在朦胧的泪眼里，像某个永远够不着的诺言。后来我才懂得，仰望太久的人，终究会跌进更深的黑暗。每当夜晚躺下时，往事便从四面八方涌来，将我带往没有尽头的深渊。我在下坠中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，那不是潺潺溪水，而是沙漏将尽的轻语。

直到某个霜晨，我看见了最后一片梧桐叶的飘零。它旋转得那样慢，仿佛在与整个季节告别。原来飘落也需要这般郑重。我突然明白，有些离别不是坠落，而是完成一场静默的仪式。就像你离去时，衣角掠起的晨风里，带着整座城市梧桐树的私语。

“人生若只如初见”——可若永远停在初见，我们又怎能读懂深秋的慈悲？你眼底的温柔、我脸颊的绯红，都已被时光装订成泛黄的书签。我漫步在这条铺满落叶的小径，任叶片在肩头停留片刻。它们不是伤悲，而是树木写给大地的信笺，每一片都满载着三季的思念。

这个冬天，我开始收集各种形状的银杏叶。把它们轻轻压进纳兰词集的扉页，恰好停在“当时只道是寻常”那行。某天午后翻开，发现叶脉与墨迹已交错成无言的诗篇。原来告别可以这样安静，像雪覆山川，像月照归途。

风依旧清，月依然明。我不再追赶星光，而是在书案前点一盏灯。当某个清晨推开窗，看见薄霜在枯草上勾勒出银河的轮廓，忽然感悟到，所有离散都是为了教会我们如何与自己的影子温柔相守。

待到天地素白时，我便能听见积雪下春天萌动的声音。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，就交给来年的山花，让它们在漫山遍野轻轻诉说。

作者：张学香